饿鬼抢食

又是秋天了，我和几个朋友顶着大风，走在那条叫做“鬼街”的灯火通明的东直门内大街上，长发飞舞的阿飞不停地抱怨着， "我不喜欢西方国家，太安静了!街上见不着几个黄面孔。刚出国的时候，我不懂规矩。有一天早晨醒了，家里恰好没有吃的，早上六点钟我出门‘觅食’，你说见鬼不，所有的店铺都关着。可是在咱北京，你瞧瞧瞧瞧！中国人民多勤劳呀!老早儿就把煎饼果子摊到了街上，豆浆油条馄饨豆腐脑儿热气腾腾的。" 我说：“阿飞，咱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特同情你。”其实我就是同情我自己。

一九九六年的那个美好冬季，我乘飞机去德国慕尼黑附近的一个城市，正是周六，到了旅馆之后望望窗下的苞米花摊，上下打架的眼皮直把我往床上搁。美美地一觉醒来已是德国的午夜了，一算时间正是北京的凌晨七点。啊，我的肚子开始习惯地叫“姑姑”了，可是房间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我的眼睛在地面上搜寻着，“哪怕有一点点面包渣儿！”，我大失所望了。情急之下灌了一缸子水躺下，熬到天色微明，睁眼看表正好六点钟。大喜，起身。没成想门外恰是那个电影的名字“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所有的店铺好象商量好了一样全部打烊。“这可真是丢人，挨饿也要到外国来挨吗？”原来，一到周六下午和周日，所有的店铺银行都关门休息。
我一下子怀念起遥远的家乡来。还是国内好啊，国内的店铺都任劳任怨，即使大过年的都大开门户，笑纳百川之客。

就看这条灯火通明的“鬼街”吧，每一家饭馆都热情洋溢着。小姐们在门外盛情地张罗，笑容可掬，满面红光，那架势简直让你误以为随便进哪家饭馆都可以白吃一顿，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我和阿飞顷刻间就忘了曾经挨饿的时刻，开始挑肥拣瘦了。

鬼街上的店铺几乎都是二十四小时通宵营业。这些店铺都是在最近几年才发达起来的。开始时顾客大多是出租车司机、卡拉OK小姐和作家，而现在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金鼎”算是比较惹眼的一家，“百威”赞助的白色灯箱从老远的地方就能看到。你任何时候光临，这家饭店都能让你花费不多而大饱口腹。“粤菜川菜咱都有。”在鬼街，可以象“金鼎”这样夸口的饭店现在可是满街都是。我回国后就在这条街上糊弄胃口，目睹着它们一天天地兴隆，也目睹了来吃饭的“鬼们”的变化。真是什么样儿的鬼都有，男鬼，女鬼，胖鬼，瘦鬼，靓鬼，丑鬼，穷鬼，富鬼，都是饿鬼。他们将整条鬼街塞得满满的，让你永远忘不掉中国是个人口大国。
我们转了一圈儿来到“金三角”。我们都喜欢它的名字，喜欢和它相连的神秘的故事，管它是否风马牛不相及呢。“金三角”乍看起来和邻居们没有什么两样，都是那种传统的装修，红红的颜色涂脂抹粉般搬弄到正门脸上，明亮的玻璃大窗上贴着招徕生意的大红菜谱和标价。餐馆的外间已是很拥挤了，食客们占据了所有的桌子。男客们穿着西装或夹克，有的打着领带，手上缀着金戒指；女客们化着浓妆，有的拿着手机，指间夹着香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北京的女孩子们已经可以从容地应对缭绕的烟雾了，难怪北京上空沉沉的空气久驱不散。我们饶过聒噪的食客们走进里间，好象进了红色的海洋，墙壁上铺着红色的壁毯，女服务员穿着红色的夹克，至少一半的顾客——无论男女——嘴唇上都擦着鲜艳的“口红”（可能是辣
椒染上的吧！）。老式的电扇从房顶上垂下来，风扇的叶子用旧报纸裹着。阿飞说，“整个儿一个英语沙龙嘛！”

墙上的粉色纸条写着餐馆里拿手好菜的名称。从德国来的弗兰西斯说他要那种什么鸟儿的锅。“鸳鸯火锅?！”。“Yes！对头儿！”“听说这种鸟儿永远不会离婚，原因就在于一只鸟能吃辣的，另一只连尝都不能尝，他们的互补催生了永世不衰的传奇爱情故事。”阿飞杜撰的故事让弗兰西斯睁大了碧蓝的眼睛。现在正是吃火锅的时候了，尽管干燥的天气让人们的嘴唇干裂，人的火气也一日大过一日，但是火锅店的生意仍旧如牛市的股票直线上升。还有麻辣烫。鬼街上有许多以麻辣烫为招牌的小吃铺，麻辣烫是正宗的成都叫法。卖麻辣烫的小店里都有大锅辣辣的肉汤和各式各样穿在木棍上的小吃，吃的时候将小棍抽掉，把食物丢进沸滚的锅里，有的是直接将带食物的小棍放在锅里，煮熟之后捞起来放在碟子里，可以用手捻起小棍来吃。鬼街上的饭店也有这种热汤，但食物是放在盘子上送上来，和吃火锅差不多。我们一边欣赏着别人吃麻辣烫，天南地北地聊着天，一边等待我们要的东西，牛羊肉片端上来了，刀工很细，薄薄的肉片在盘子上摆得赏心悦目。我们还点了猪血豆腐和猪头肉，一盘冻豆腐和几碟碧绿生青的蔬菜，这顿饭吃得真是心满意足。

可是，不是我过河拆桥，这儿的火锅真的没有什么特色。不过火锅要什么特色呢？无非是架一口锅，再往里边扔一些东西，趁热捞了出来吃，要的是那火热的气氛，有了气氛好说话。我们自己做着大厨，消磨着午夜的光阴，看客人来来往往。就在我说火锅一般的时候，堂倌发话了“客官，您说对了。我们的火锅真的不算什么。但是您应该尝一尝我们的炒菜。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招牌。”如此说来，我们有了再来的借口，更何况人家这样说了，想不再来似乎都不行啦！

走出金三角，外边灯火招摇，风更大了，但身上暖暖和和。